首尔,乙支路,一幢低调的格子窗办公楼。这里是文体观光部的所在。
十月份以来,住在或者工作在附近的路人,明显看出出入这幢楼的公务人员在路上变得沉默寡言起来。大楼门口进进出出的熟人相互照面,也就点个头,不会像平时那样驻足聊两句。
秋意甚浓。
权永泰一如既往地来上班,一辆低调的起亚车,自己亲自开车,径直开进楼里,在地面层的车位上停好。
论钱,他当然开得起任何好车,但是当官么,表面功夫还是要的,该开起亚就是起亚。
韩国有很多格局特别的办公楼,会把地面一层的后半部分,加上地下几层,一体造成车库。因为地面一层太潮湿,拿来办公的话用户体验肯定不好。而在中国,往往地面层会很宝贵,哪怕是重要高端的写字楼,也会把地面几层弄成shop-mall。
这点上,韩国人算是一板一眼的,有档次的、严肃的写字楼绝对不能和购物中心放在一起,否则成何体统。
地面一层的车库位置比较小,能够停的车不多,在等级比较森严的韩国,在这种公务部门,一层车位都是留给领导的。至少也要是司长室长才有资格停,更低级的课长职员就统统停地下室。
不过停地面也有坏处,因为大楼后面沿街的方向是敞着的,谁来了谁没来,有心人一目了然,不如停地底下那么隐私。
权永泰一下车,就感觉到一股不好的氛围,总像是有人在盯着他。他左顾右盼了一下,夹紧风衣上了电梯。
“权司长好。最近太敬业了吧,这么辛苦。”
“权司长来得好早啊,”
“早早,你们也早。”
权永泰嗅到了一丝不安,怎么电梯上就那么多“偶遇”?
最近可是敏感时期,刘振龙刚刚完蛋,形势明朗之前,可不能轻易选边站队。
赶紧几步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,发现他的上司金副部长居然恰好端着杯咖啡在那里闲逛。权永泰更加不安了——领导的上班时间,那都是有严格等级的,部长就该比司长晚到10分钟,室长就该比司长晚到十分钟。
(注:韩国对部的副职写为“次官”,一般不用副部长一说。书里照顾中国的政治理解。)
领导从来没这么早来上班过。
“呦,权老弟,正好,来我办公室一下。”
“是,金部。”权永泰放下包,立刻跟着去了。
“坐。”金部指了指对面的沙发,在权永泰即将拉开他办公桌对面椅子的当口。
见领导坐沙发?不太好吧?但是金部自己也坐了沙发,权永泰不可能还坐办公桌对面。那样隔着老远,说话都不方便。
金部递给他一个杯子:“前阵子,刘振龙瞎搞的时候,你们司在出规章草案的时候,能够保持中肯,这是很不错的。他后来要启动那几项临时禁令,你也保留了意见,陈述了没有先例的客观情况,这就很好嘛。”
“哪里,我们也谈不上保留意见。只是领导么,可能具体的历史细节没时间看,咱列举一下。做决定的还是上面。”权永泰很小心的措辞。
“咱说话就开诚布公一点,行不?我们当然是对事不对人,刘振龙犯了错误,下去了,这是应该的。但是并不代表他主持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错的,咱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、实事求是的嘛。”金部画风和缓了些,把调子先给定了,然后再往下铺垫。
“后面,咱就长话短说。目前总统是没时间任命新部长了,也快年底了,最近事情弄得风雨飘摇。临时弄个人上去,承受在日本有大生意的财阀的怒火,也不明智。所以上面让我这个常务副暂代部长职务。等过完年再说。”
权永泰听了也是默然,知道金副部长说的全都是实话。
李民博登岛事件带来的日方反扑,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。受损的不仅有韩国的内容产业,甚至还扩展到零售产业——
韩国五大财阀排名第4的乐天集团,最主要的产业就是购物连锁,开乐天玛特(loto-mart)。乐天财阀也有内斗,无非是老一辈退下去之后,长子次子夺位。如今乐天当代目的二弟,当初分家的时候被分去经营乐天的日本公司,十几年下来反而远远反超了留在本土经营的兄长。
这一次,李民博上了岛,日方几乎是全面的产业反扑,所有韩资的东西都被抵制。高科技的产品如果对方民族产业没法替代,好歹还能硬抗——就像中国人不管抵制日货多少年,总归没法抵制日本人的半导体,因为很多东西不用日货就没得用了。
而零售业这玩意儿是不存在可替代性门槛的,没啥技术含量,自然也首当其冲。
几乎是李一上岛,不出半个月乐天财阀都内部分裂了,相当一部分势力来势汹汹倒部——只不过文创受挫后来倒的是文体部,乐天受挫后回来倒的是通商部。
跟着上岛的那几个部,谁当部长都是去撞枪口的。除非他们本身就是受损利益集团的铁杆代言人。
金副部不是这种代言人,权永泰也不是。
“那,先恭喜部长了。”权永泰很诚恳地挤出笑容。
“还早呢,明年再说这话吧。”金部摆摆手,“咱是分管文化的常务副,这个时候提上去,也算是临危受命了。咱上去之后,这个常务副自然空出来了。以后咱同心协力,把新的工作做好。”
权永泰立刻附和:“那都是分内之事,一定努力。”
金部继续说:“咱这个烂摊子,刚刚接到手上,日本市场就彻底完蛋了。后面几年的文化产业输出,只能变更侧重点。昨天我也找了几个人谈谈,包括和外交通商部抱团,仔细想过了。日本市场去不了,只能退求其次经营中国和东南亚。咱在各种政策优惠导向上,要为企业做好服务工作。”
权永泰不吱声,光点头。金部忍不住,挑开天窗补了一句:
“听说令嫒和顾先生很熟,能不能探探口风?他野蛮收购nhn的事儿,如今也过去了,刘振龙整的那些破事儿,我们也低调处理,能静观其变放行的也都放行了。后续对韩资内容进入中国正版市场,能不能要到点儿中方的开放政策?”
权永泰优点羞愧:“这个……谈不上熟,生意关系,生意关系而已。生意上的事情么,有利益的肯定自发就会去做,也谈不上受命而为。中国市场的盗版情况非常严重,暂时还不好评估该投多少前期投入吧。”
“具体情况,肯定是老弟你比较了解了。这事儿不急,留心就好。令嫒年初能为国家拿回第一个奥斯卡女配提名,那也是一大政绩了,部里也没奖励你。”
权永泰急了:“金部慎言!这当然不应该奖励了!她……她拿奖又不是我的功劳,罪不株连,赏更不能株连了。”
“紧张啥?我又没说是你教女有方该赏——你毕竟是文化司长嘛,你任期内,全国有任何人拿了奥斯卡提名,那都是前所未有的政绩,又没说因为拿提名的人是你女儿,才应该赏的。”
被金部这么一说,权永泰才尴尬回来:貌似是这么回事儿……只要有人提名,那都是了不得的历史突破。就好比邻国每次奥运代表队金牌数历史新高,体育部的人都有升赏,一个道理。
又不是因为拿奖的人是他女儿才赏他的。
不过,想想真的好羞耻。
男人靠女人升官发财,那叫吃软饭啊。
当爹的靠女儿升官发财,算么?
尊长的威严还怎么办?真是不甘心。
金部也看出他脸色很难看,自尊心受挫了,便没有继续和他多聊。最后强调了一遍戏肉,就让他回自己办公室了。
明天貌似就是11月5号了?权永泰想了想,打电话预购了一些礼物,准备趁女儿生日好好谈一谈。
作为一个50后老头儿,他至今不用网购。
……
江南区,s-m公司。
一天的忙碌之后,已经是晚饭时分了。部分职员和艺人纷纷下班回家,没人权的练习生则刚刚开始课余的残忍训练。
权宝儿叼着一支笔,坐在社长办公室里,面前的曲面大电视上放着今天初选的一群新生才艺视频。她一个个地过,看一会儿就把笔放下来记几点意见。
自从5月30号,她从歌坛谢幕,这种日子已经过了整整五个月了。权宝儿一直试图把自己融入到一个提携后进、发掘新人的角色中去。
李秀满已经退居二线,除了琐碎的财务经营性事务偶尔以顾问身份来问问,公司最核心的艺人发展策略,已经彻底交给了宝儿来管。
这其实没什么难度,李秀满本人也是艺人出身,又不是学工商管理的。宝儿好歹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将近12年,什么没经过没见过,还额外与传媒公司深度接触,了解了这么多内幕,完全知道这个时代的传媒需要怎么经营明星。
努力疯狂的工作,才能挤压她心中对于韩流在日本全军覆没的痛苦。
看完录像,时间大约是八点多,她觉得有点饿了,就起身出门,准备去食堂。
这种娱乐公司的食堂都是全天开放、供应热饭热菜的,每天只有后半夜1点到早上7点,才关门6小时。
刚扣上办公室的门,身后冷不丁窜出来一个萌妹,看上去既略有些怯怯的,又掩不住亲近。
“社长欧尼,晚上去聚餐么?”
权宝儿没回头,听声音分辨出是少女时代的黄美英。
一头可以看出极力想要模仿宝儿的栗色头发,却又有所不同。前额留了幼气的齐刘海,整个人看上去萌萌哒的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明天您生日了呢,怕你要和家人聚,我们就提前咯。”
如果是换个人邀请,宝儿今天还真没这个心情,但是既然是黄美英开口,她不禁有些恻隐之心。
“走吧。想蹭公司的法人卡就直说!”(未完待续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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